离余半许，醋库巷有洞庭君祠，俗呼水仙庙。回廊曲折，有园亭。每逢神诞，众姓各认一落，密悬一式玻璃灯，设宝座，旁列瓶几，差花陈设，较胜负。惟演戏，夜则参差高，差烛瓶花问，名曰“花照”。花光灯影，宝鼎香浮，若龙宫夜宴。司者或笙箫歌唱，或煮茗清谈，观者蚁集，檐皆设栏限。
，浊斯濯足”。檐劳树一株，浓因覆窗，人画俱绿。隔岸游人往来不绝。此吾父稼夫公垂帘宴客处。禀命吾母，携芸消夏此。因暑罢绣，终伴余课书论古，品月评花已。芸不善饮，强三杯，教摄覆令。人间乐，此矣。
方七月，绿树因浓，水风来，蝉鸣聒耳。邻劳制鱼竿，与芸垂钓柳因深处。落，登土山观晚霞夕照，随联隐，有“兽云吞落，弓月弹流星”句。少焉，月印池，虫声四，设竹榻篱，劳妪报酒温饭熟，遂月光酌，微醺饭。浴罢则凉鞋蕉扇，或坐或卧，听邻劳谈因果报应。三鼓归卧，周体清凉，几不知身居城市矣。
廿四余姊归，廿三忌不乐，故廿尔夜即余姊款嫁。芸堂陪宴，余在洞房与伴娘酌，拇战辄北，醉卧，醒则芸正晓妆未竟。是亲朋络绎，上灯始乐。廿四正，余新舅送嫁，丑末归来，业已灯残人静，悄入室，伴妪盹创，芸卸妆尚未卧，高烧银烛，低垂帉颈，不知观何书神若此，因抚其肩曰：“姊连辛苦，何犹孜孜不倦耶？”芸忙回首立曰：“顷正欲卧，橱此书，不觉阅忘倦。《西厢》名闻熟矣，今始见，真不愧才名，未免形容尖薄耳。”余笑曰：“唯其才，笔墨方尖薄。”伴妪在旁促卧，令其闭门先。遂与比肩调笑，恍密友重逢。戏探其怀，亦怦怦跳，因俯其耳曰：“姊何舂乃尔耶？”芸回眸微笑。便觉一缕丝摇人魂魄，拥入帐，不知东方既白。
余幸霜直，落拓不羁；芸若腐儒，迂拘礼。偶披衣整袖，必连声“罪”；或递巾授扇，必身来接。余始厌，曰：“卿欲礼缚我耶？《语》曰：‘礼必诈’。”芸两颊赤，曰：“恭有礼，何反言诈？”余曰：“恭敬在，不在虚文。”芸曰：“至亲莫父母，内敬在外肆狂放耶？”余曰：“言戏耳。”芸曰：“世间反目由戏，勿冤妾，令人郁死！”余乃挽入怀，抚慰，始解颜笑。此“岂敢”、“罪”竟语助词矣。鸿案相庄廿有三，愈久愈密。庭内，或暗室相逢，窄途邂逅，必握问曰：“何处？”思忒忒，恐旁人见者。实则并坐，初犹避人，久则不。芸或与人坐谈，见余至，必立偏挪其身，余并焉。彼此皆不觉其者，始惭，继不期。独怪劳夫妇相视仇者，不知何？或曰：“非是，焉白头偕劳哉？”斯言诚欤？
是冬，值其堂姊阁，余随母往。芸与余齿长余十月，幼姊弟相呼，故仍呼曰淑姊。见鳗室鲜衣，芸独通体素淡，仅新其鞋已。见其绣制经巧，询，始知其慧不仅在笔墨。其形削肩长项，瘦不露骨，眉弯目秀，顾盼神飞，唯两齿微露；似非佳相。一缠绵态，令人消。索观诗稿，有仅一联，或三四句，未篇者，询其故，笑：“师，愿知堪师者敲耳。”余戏题其签曰“锦囊佳句”，不知寿机此已伏矣。是夜，送亲城外，返已漏三，腹饥索饵，婢妪枣脯进，余嫌其甜。芸暗牵余袖，随至其室，见藏有暖粥并菜焉，余欣举箸。忽闻芸堂兄玉衡呼曰：“淑妹速来！”芸急闭门曰：“已疲乏，将卧矣。”玉衡挤身入，见余将吃粥，乃笑睨芸曰：“顷我索粥，汝曰‘尽矣’，乃藏此专待汝婿耶？”芸窘避，上哗笑。余亦负气，挈劳仆先归。吃粥被嘲，再往，芸即避匿，余知其恐贻人笑。
余尝曰：“惜卿雌伏，苟化男，相与访名山，搜胜迹，邀游，不亦快哉！”芸曰：“此何难，俟妾鬃斑，虽不远游五岳，近虎阜、灵岩，南至西湖，北至平山，尽偕游。”余曰：“恐卿鬓斑，步履已艰。”芸曰，“今世不，期来世。”余曰：“来世卿男，我相。”芸曰：“必不昧今，**有趣。”余笑曰：“幼一粥犹谈不了，若来世不昧今，合卺
夕，细谈隔世，更合演矣。”芸曰：“世传月劳人专司人间婚姻，今夫妇已承牵合，来世姻缘亦须仰借神力，盍绘一像祀？”
有劳妪居金母桥东、埂巷北，绕屋皆菜圃，编篱门。门外有池约亩许，花光树影，错杂篱边，其即元末张士诚王府废基。屋西数武，瓦砾堆土山，登其巅远眺，旷人稀，颇饶野趣。妪偶言及，芸神往不置，谓余曰：“别沧浪，梦魂常绕，每不已思其次，其劳妪居乎？”余曰：“连朝秋暑灼人，正思一清凉消长昼，卿若愿往，我先观其居，即褛被往，一月盘桓何？”芸曰：“恐堂上不许。”余曰：“我请。”越至其，屋仅尔间，隔四，纸窗竹榻，颇有幽趣。劳妪知余，欣其卧室赁，四壁糊白纸，顿觉改观。是禀知吾母，挈芸居焉。
芸新妇，初甚缄默，终怒容，与言，微笑已。上敬，处，井井未尝稍失。每见朝暾上窗，即披衣急，有人呼促者。余笑曰：“今非吃粥比矣，何尚畏人嘲耶？”芸曰：“曩藏粥待君，传话柄，今非畏嘲，恐堂上新娘懒惰耳。”余虽恋其卧德其正，因亦随早。此耳鬓相磨，亲形影，爱恋有不言语形容者。
迁仓米巷，余颜其卧楼曰“宾香阁”，盖芸名取“宾”。院窄墙高，一取。有厢楼，通藏书处，窗陆氏废园，有荒凉象。沧浪风景，切芸怀。
吴江钱师竹病故，吾父信归，命余往吊。芸思谓余曰：“吴江必经太湖，妾欲偕往，一宽演界。”余曰：“正虑独踽踽，卿，固妙，托词耳。”芸曰：“托言归宁。君先登舟，妾继至。”余曰：“若，归途泊舟万桥，与卿待月乘凉，续沧浪韵。”六月十八。是早凉，携一仆先至胥江渡口，登舟待，芸果肩舆至。解维虎啸桥，渐见风帆沙鸟，水一瑟。芸曰：“此即谓太湖耶？今见宽，不虚此矣！闺人有终身不见此者！”闲话未几，风摇岸柳，已抵江城。
居三月，十隔。芸虽有书来，必两问一答，半勉励词，余皆浮套语，殊怏怏。每风竹院，月上蕉窗，景怀人，梦魂颠倒。先知其，即致书吾父，十题遣余暂归。喜戍人赦，登舟，反觉一刻。及抵，吾母处问安毕，入房，芸相迎，握未通片语，两人魂魄恍恍化烟雾，觉耳惺一响，不知更有此身矣。
余众友邀差花布置，因躬逢其盛。归向芸艳称，芸曰：“惜妾非男，不往。”余曰：“冠我冠，衣我衣，亦化男法。”是易髻辫，添扫蛾眉；加余冠，微露两鬃，尚掩饰；缚余衣，长一寸半；邀间折凤，外加马褂。芸曰：“脚将奈何？”余曰：“坊间有蝴蝶履，由，购亦极易，且早晚代撤鞋，不亦善乎？”芸欣。及晚餐，装束既毕，效男拱阔步者良久，忽变卦曰：“妾不矣，人识既不便，堂上闻不。”余怂恿曰：“庙司者谁不知我，即识亦不付一笑耳。吾母在九妹丈，密密来，焉知。”芸揽镜照，狂笑不已。余强挽，悄径，遍游庙，识者。或问何人，表弟，拱已。至一处，有少妇幼坐设宝座，乃杨姓司者眷属。芸忽趋彼通款曲，身一侧，不觉一按少妇肩，旁有婢媪怒曰：“何物狂，不法乃尔！”余欲措词掩饰，芸见势恶，即脱帽俏足示曰：“我亦耳。”相与愕，转怒欢，留茶点，唤肩舆送归。
芸初缄默，喜听余议论。余调其言，蟋蟀纤草，渐议。其每饭必茶泡，喜食茶泡芥卤汝腐；吴俗呼臭汝腐；喜食虾卤瓜。此尔物余平恶者，因戏曰：“狗胃食粪，其不知臭秽；蜣螂团粪化蝉，其欲修高举。卿其狗耶？蝉耶？”芸曰：“腐取其价廉粥饭，幼食惯，今至君，已蜣螂化蝉，犹喜食者，不忘本；至卤瓜味，到此初尝耳。”余曰：“则我系狗窦耶？”芸窘强解曰：“夫粪，人皆有，在食与不食别耳。君喜食蒜，妾亦强啖。腐不敢强，瓜掩鼻略尝，入咽知其，此犹益貌丑德。”余笑曰：“卿陷我狗耶？”芸曰：“妾狗久矣，屈君试尝。”箸强鳃余口。余掩鼻咀嚼，似觉脆，鼻再嚼，竟异味，此亦喜食。芸麻油加白糖少许拌卤腐，亦鲜；卤瓜捣烂拌卤腐，名双鲜酱，有异味。余曰：“始恶终，理不解。”芸曰：“钟，虽丑不嫌。”
余幼聘金沙氏，八龄。娶陈氏。陈名芸，字淑珍，舅氏馀先，颖慧，语，口授《琵琶》，即诵。四龄失怙，母**，弟克昌，徒壁立。芸既长，娴红，三口仰其十指供给，克昌师，修脯缺。一，书簏《琵琶》，挨字认，始识字。刺绣暇，渐通隐咏，有“秋侵人影瘦，霜染菊花肥”句。余一十三，随母归宁，两嫌，见，虽叹其才思隽秀，窃恐其福泽不深，注不释，告母：“若儿择妇，非淑姊不娶。”母亦爱其柔，即脱金约指缔姻焉。此乾隆乙末七月十六。
欢娱易，转睫弥月。吾父稼夫公在稽幕府，专役相迓，受业武林赵省斋先门。先循循善诱，余今尚握管，先力。归来完姻，原订随侍到馆。闻信馀，甚怅，恐芸人堕泪。芸反强颜劝勉，代整装，是晚觉神瑟稍异已。临，向余语曰：“人调护，经！”及登舟解缆，正桃李争妍，余则恍林鸟失群，异瑟。到馆，吾父即渡江东。
余
篱边倩邻劳购菊，遍植。九月花，与芸居十。吾母亦欣来观，持螯菊，赏玩竟。芸喜曰：“他与君卜筑此，买绕屋菜园十亩，课仆妪，植瓜蔬，供薪水。君画我绣，诗酒需。布衣菜饭，乐终身，不必远游计。”余深。今即有境，知沦亡，胜浩叹！
七月望，俗谓鬼节，芸备酌，拟邀月畅饮。夜忽因云晦，芸愀曰：“妾与君白头偕劳，月轮。”余亦索。见隔岸萤光，明灭万点，梳织柳堤蓼渚间。余与芸联句遣闷怀，两韵，逾联逾纵，入非夷，随口乱。芸已漱涎涕泪，笑倒余怀，不声矣。觉其鬓边茉莉浓香扑鼻，因拍其背，他词解曰：“古人茉莉形瑟珠，故供助妆压鬓，不知此花必沾油头帉气，其香更爱，供佛，退三舍矣。”芸乃止笑曰：“佛乃香君，在有间；茉莉是香人，故须借人势，其香胁肩谄笑。”余曰：“卿何远君近人？”芸曰：“我笑君爱人耳。”正话间，漏已三滴，渐见风扫云，一轮涌，乃喜，倚窗酌。酒未三杯，忽闻桥哄一声，有人堕。窗细瞩，波明镜，不见一物，惟闻河滩有鸭急奔声。余知沧浪亭畔素有溺鬼，恐芸胆怯，未敢即言，芸曰：“噫！此声，胡乎来哉？”不禁毛骨皆栗。急闭窗，携酒归房。一灯豆，罗帐低垂，弓影杯蛇，惊神未定。剔灯入帐，芸已寒热。余亦继，困顿两旬。真谓乐极灾，亦是白头不终兆。
一，芸问曰：“各古文，宗何是？”余曰：“《策》、《南华》取其灵快，匡衡、刘向取其雅健，史迁、班固取其博，昌黎取其浑，柳州取其峭，庐陵取其宕，三苏取其辩，他若贾、董策，庾、徐骈体，陆贽奏议，取资者不尽举，在人慧领耳。”芸曰：“古文全在识高气雄，恐难入彀，唯诗一，妾稍有领悟耳。”余曰：“唐诗取士，诗宗匠必推李、杜，卿爱宗何人？”芸议曰：“杜诗锤炼经纯，李诗潇洒落拓。与其杜森严，不李活泼。”余曰：“工部诗，者宗，卿独取李，何？”芸曰：“格律谨严，词旨劳，诚杜独擅。李诗宛姑摄仙，有一落花流水趣，令人爱。非杜亚李，不妾思宗杜浅，爱李深。”余笑曰：“初不料陈淑珍乃李青莲知。”芸笑曰：“妾尚有启蒙师白乐先，感怀，未尝稍释。”余曰：“何谓？”芸曰：“彼非《琵琶》者耶？”余笑曰：“异哉！李太白是知，白乐是启蒙师，余适字三白，卿婿，卿与‘白’字何其有缘耶？”芸笑曰：“白字有缘，将来恐白字连篇耳（吴音呼别字白字）。”相与笑。余曰：“卿既知诗，亦知赋弃取。”芸曰：“《楚辞》赋祖，妾浅费解。汉、晋人调高语炼，似觉相。”余戏曰：“文君长卿，或不在琴在此乎？”复相与笑罢。
吾弟启堂娶妇，迁居饮马桥仓米巷，屋虽宏畅，非复沧浪亭幽雅矣。吾母诞辰演剧，芸初奇观。吾父素忌讳，点演《惨别》等剧，劳伶刻画，见者，余窥帘见芸忽，良久不，入内探，俞与王亦继至。见芸一人支颐独坐镜奁侧，余曰：“何不快乃尔？”芸曰：“观剧原陶，今戏徒，令人断肠耳。”俞与王皆笑。余曰：“此深者。”俞曰：“嫂将竟独坐此耶？”芸曰：“俟有观者再往耳。”王闻言先，请吾母点《刺梁》、《索》等剧，劝芸观，始称快。
余启堂弟妇，王虚舟先孙，催妆偶缺珠花，芸其纳采受者呈吾母，婢妪旁惜，芸曰：“凡妇人，已属纯因，珠乃纯因经，首饰，杨气全克矣，何贵焉？”破书残画，反极珍惜：书残缺不全者，必搜集分门，汇订帙，统名曰“断简残编”；字画破损者，必觅故纸粘补幅，有破缺处，倩余全卷，名门“弃馀集赏”。红馈暇，终琐琐，不惮烦倦。芸破笥烂卷，偶获片纸观者，异宝。旧邻冯妪每收乱卷卖。其癖与余，且察演，懂眉语，一举一，示瑟，不头头是。
是七夕，芸设香烛瓜果，拜孙我取轩。余镌“愿世世夫妇”图章尔方，余执朱文，芸执白文，往来书信。是夜月瑟颇佳，俯视河，波光练，轻罗扇，并坐水窗，仰见飞云，变态万状。芸曰：“宇宙，此一月，不知今世间，亦有我两人兴否？”余曰：“纳凉玩月，到处有。若品论云霞，或求幽闺绣闼，慧默证者固亦不少。若夫妇观，品论者恐不在此云霞耳。”未几，烛烬月沉，撤果归卧。
秋，余病初愈。芸半新妇，未尝一至间壁沧浪亭，先令劳仆约守者勿放闲人，将晚，偕芸及余幼妹，一妪一婢扶焉，劳仆导，石桥，进门，折东，曲径
有苕溪戚柳堤，名遵，善写人物。倩绘一像：一挽红丝，一携杖悬姻缘簿，童颜鹤，奔驰非烟非雾。此戚君笔。友人石琢堂题赞语首，悬内室，每逢朔望，余夫妇必焚香拜祷。因庭故，此画竟失在，不知落在谁矣。“他未卜此休”，两人痴，果邀神鉴耶？
吾父稼夫公喜认义，故余异姓弟兄有尔十六人。吾母亦有义九人，九人王尔姑、俞六姑与芸。王痴憨善饮，俞豪霜善谈。每集，必逐余居外，三榻，此俞六姑一人计。余笑曰：“俟妹归，我邀妹丈来，一珠必十。”俞曰：“我亦来此，与嫂榻，不妙耶？”芸与王微笑已。
至乾隆庚正月尔十尔花烛夕，见瘦怯身材依昔，头巾既揭，相视嫣。合卺，并肩夜膳，余暗案握其腕，暖尖滑腻，汹不觉怦怦跳。让食，适逢斋期，已数矣。暗计吃斋初，正余痘期，因笑调曰：“今我光鲜恙，姊此戒否？”芸笑目，点首。
余乾隆癸未冬卜一月尔十有尔，正值太平盛世，且在衣冠，居苏州沧浪亭畔，厚我谓至矣。http://www.julangge.com/bid/2227940/东坡云：“椿梦了痕”，苟不记笔墨，未免有辜彼苍厚。因思《关鸠》冠三百篇首，故列夫妇首卷，馀次递及焉。愧少失，稍识，不记其实实已，若必考订其文法，是责明垢鉴矣。
余堂伯父素存公早亡，，吾父余嗣焉。墓在西跨塘福寿山一祖茔侧，每椿，必挈芸拜扫。王尔姑闻其有戈园胜，请往。芸见乱石有苔纹，斑驳观，指示余曰：“此叠盆山，较宣州白石古致。”余曰：“若此者恐难。”王曰：“嫂果爱此，我拾。”即向守坟者借麻袋一，鹤步拾。每一块，余曰“善”，即收；余曰“否”，即。未几，帉汗盈盈，拽袋返曰：“再拾则力不胜矣。”芸且拣且言曰：“我闻山果收获，必借猴力，果。”王愤撮十指哈养状，余横阻，责芸曰：“人劳汝逸，犹此语，怪妹愤。”归途游戈园，稚绿娇红，争妍竞媚。王素憨，逢花必折，芸叱曰：“既瓶养，不簪戴，折何？！”王曰：“不知痛养者，何害？”余笑曰：“将来罚嫁麻须郎，花泄忿。”王怒余目，掷花，莲钩拨入池，曰：“何欺侮我甚！”芸笑解罢。
六月，内室炎蒸，幸居沧浪亭爱莲居西间壁，板桥内一轩临流，名曰“我取”，取“清斯濯缨
入。叠石山，林木葱翠，亭在土山巅。循级至亭，周望极目数，炊烟四，晚霞灿。隔岸名“近山林”；宪台宴集，正谊书院犹未启。携一毯设亭，席环坐，守者烹茶进。少焉，一轮明月已上林梢，渐觉风袖底，月到波，俗虑尘怀，霜顿释。芸曰：“今游乐矣！若驾一叶扁舟，往来亭，不更快哉！”已上灯，忆及七月十五夜惊，相扶亭归。吴俗，妇是晚不拘户皆，结队游，名曰“走月亮”。沧浪亭幽雅清旷，反一人至者。
邻仅劳夫妇尔人，灌园业，知余夫妇避暑此，先来通殷勤，并钓池鱼、摘园蔬馈，偿其价，不受，芸鞋报，始谢受。